粮食安全问题，本是老生常谈。有识之士，早就知道中国人完全能够养活自己。早在1994年莱斯特·布朗来中国耸人听闻的时候，国内就有众多学者指出布朗的计算中存在漏洞，最严重的就是忽视了技术进步能够带来粮食产量的快速增加。20年之后，事实给出了清楚不过的结论：即便完全不进口，中国的粮食产量也完全够吃了。
尽管如此，布朗先生还是引起了巨大的冲击，深刻影响了事关十几亿人口的土地和农业问题的决策。这种影响迄今依然存在，去年粮食安全问题还上了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头条，引起了很大的关注，对当前的土地制度改革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。无他，国以农为本，民以食为天，粮食安全是改革的“底线”。一旦涉及这“底线”的问题，大家就一百二十个小心。
小心没有错，但是解决问题还是要基于事实和分析，不能自乱阵脚。否则，本来没有问题的地方，也会冒出问题来。为了便于把问题看清楚，不妨把粮食安全的问题分解开来。
其一，这世界上的粮食够不够吃？不够的话，那就要小心了，抓紧囤点粮食，有了粮食也千万别出口，挖个地窖埋起来。闲来无事开点荒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其二，倘若世界粮食产量足够，我们应该在多大的程度上进口粮食？进口粮食会不会成为粮食安全的隐患？会的话，那还是要坚持粮食高度甚至完全的自给自足。
粮食增长快于人口增长
先来看第一个问题。马尔萨斯于1789年发表的《人口论》，对人们的思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反过来说，其实这种影响反应了长久以来人们对于粮食问题的深深的焦虑。你看，人口增长很快的，土地面积是给定的，人们自然会问：粮食会不会不够吃？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，这个问题一直是困扰人类的，不时爆发的饥荒、战争，反倒是人口被动减少、达到平衡的一种手段。
不过，就在马尔萨斯发表《人口论》以后不久，情况发生了重大的变化。大约在1760-1850年间，工业革命爆发了。工业革命之前，以及伴随着工业革命，农业技术发生了很多变化，比如机械化、良种培育等，这些技术进步增加了播种面积，提高了粮食单产。在漫长的积累以后，农业生产率已经大幅提高。
重要的是，这些技术进步不仅提高了粮食的产量，而且使得粮食产量的增速大幅提高，超过了人口的增加速度。这样一来，马尔萨斯的人口悖论，就失去了现实基础。不过，思维的转变总是滞后的，马尔萨斯的言论，迄今依然影响着人们的思维。
当然，这不是说人类从此就告别饥荒了，饥荒依然不时发生。但是根据1998年经济学诺奖得主阿马蒂亚·森的研究，发生饥荒的时候，粮食总量往往是够的，出问题的是粮食分配机制，使得一部分穷人极度缺乏粮食而面临饥荒。此时政府和其他机构的作为，就显得格外重要——是理顺市场供应，保障基本口粮，还是屯粮不放，对贫困人口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。阿马蒂亚·森研究的案例，包括他本人幼时经历的孟加拉大饥荒，也包括我国的“三年自然灾害”。古语曰：“天作孽，犹可违。自作孽，不可活。”看来阿马蒂亚·森深得此话的精髓。
多说无益，看几个数字吧。二战结束以来，人类经历了难得的、较长的相对和平时期，加上十九世纪以来科技、医疗的进步，人口快速增长。据估计，世界人口在1804年左右突破10亿，在1927年突破20亿，1945年二战结束时在23亿左右，此后开始加速增长，在1960、1970、1980、1990年分别增长到30、37、44、53亿，每十年增加8亿的样子。世界人口在1999年突破60亿，2011年突破70亿，目前大约71.9亿。
二战结束以来，人口大约增加了50亿，超过当时人口总量的两倍。人口增加了这么多，粮食够吃吗？图1显示，二战以来世界粮食产量快速增长，总产量从1961年6.7亿吨增加到2013年的27.5亿吨，大约翻了两翻。在此期间，世界人口从31亿增加到71亿，翻了一翻多一点。也就是说，粮食产量的增速远远快于人口的增速。因为粮食产量增速快于人口增速，人均粮食产量显着增加，从1961年的216公斤增加到2013年的387公斤，增长了80%。
粮食实际价格趋于下降
人均产量增长了80％够不够吃？用什么标准来评判？会不会因为收入增加了人均的粮食消费量大幅增长反而不够吃了？看起来不会，马上可以列出的理由就有三条。
第一，其他一切条件不变，如果人们用1961年的饮食方式生活的话，是有富余的。1961没有全球范围内的饥荒的话，现在也不应该有。
第二，上面的数字只包含粮食，不包含其他食品，包括肉类、禽蛋、蔬菜、水果、水产品，这些都可以为人体提供营养，替代粮食，可以替代粮食，或者说可以“换算”成粮食。
第三，也是最直接的理由，来自日常生活中的观察。现如今，饥荒早就不是人们日常关注的话题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减肥。电视上最常见的广告，是减肥广告。
上述都是不动用经济学就可以马上给出的理由，经济研究至少提供了两条额外的证据。首先，统计规律上，随着收入增加，食品消费在收入中占比是减小的，这就是著名的恩格尔定律。深层的原因，在于人体对于食物的需求很快就达到了生物意义上的饱和，更多的食物消费并不能带来更多的生物意义上的效用。收入提高以后，人们对粮食的额外需求其实很有限。吃太饱会撑的，不仅不舒服，还会导致各种疾病。
其次，全球粮食供给超过需求的最好的证据，体现在粮食价格的长期变化上。倘若供不应求，我们应该看到粮食价格的相对上升；倘若供大于求，我们应该看到粮食价格的相对下降。这是简单的供求分析，并不需要任何复杂的假设和推导。
表1比较了1957年和2014年四种主要粮食作物的实际价格。所谓实际价格，就是调整了物价指数，把通货膨胀的因素剔除掉了，这个价格是大致可比的。小麦价格从1957年的609美元／吨下降到现在的280美元／吨，降幅超过一半。玉米价格从557美元／吨下降到182美元／吨，下降了三分之二。大豆价格从863美元／吨下降到463美元／吨，下降了将近一半。大米价格从660美元／吨下降到410美元／吨，下降了超过三分之一。综合起来看，世界粮食实际价格降幅超过一半，达到51%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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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3-20 23:53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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